四月二十二开始,孟太后屡次派人前往康王所在的南京,请他回到首都。京城的人们都翘首以望,盼望着康王回来,但他们失望了。康王决定留在南京,对他来说,汴京城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,两次围城战已经将这座城市的缺点暴露得一览无余。由于缺乏天然险阻,金军每次都能渡过黄河直抵城下。康王可不想步他父兄的后尘,在下一次战争中沦为新的俘虏。再说,虽然他赦免了这座城市,却并不信任这里的人,不想将自己投入到不确定之中。但在南京,周围都是他信任的大臣和将军,即便金军入侵,也可以抬脚就走,向江南转移。
到了四月二十五,孟太后见康王不想回来,只好下令派遣车驾、法杖等去南京迎接康王。这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,就是欢迎康王成为新皇帝。汴京城的大臣们被一分为二,一部分留守,另一部分前往南京。次日,太宰张邦昌作为迎驾的首席大臣,坐船顺着汴河而下,前往南京。徐秉哲、王时雍已经提前出发表示效忠,接着太学生们也都纷纷出发去迎接康王,官吏们络绎不绝,汴河再次热闹了起来,船来船往,如同回到了两年前的“盛世”时光。
虽然所有的人都盼望着康王即位,但还有一个障碍必须克服:之前,从来没有出现过两位皇帝都还活着,却要选出新皇帝的情况。康王要想名正言顺地即位,必须获得两位皇帝的赞同,可是皇帝们都被抓走了,到底谁来同意他呢?历史大凡到这种节点,总会跳出来一个人将难题解开。这时,一位叫作曹勋的人适时出现了。曹勋作为门宣赞舍人本来应该随太上皇北行,却突然出现在了济州康王的大元帅府里。曹勋带来了太上皇的御笔,纸条上还有太上皇的画押。为了不使人怀疑,曹勋还说了几件太上皇夫妇和康王之间的小事,这些事只有康王和太上皇夫妇知晓。
曹勋知道这些事,表明他的确是从太上皇那儿来的。根据曹勋的讲述,太上皇亲自拿出一件御衣,拆开领子,在领中写字,重新缝上,让曹勋寻找空当逃走,将消息传给康王。曹勋还叙述太上皇后将康王的名字贴在象棋的“将”上,投入棋盘,象棋恰好落在了棋盘的主位上,太上皇后看见了喜极而泣。这些事情不管真假,却解开了康王即位的最后一个结,让他当皇帝变得顺理成章了。
五月初一,康王在南京即位。为了纪念两位注定回不来的皇帝,康王按照朱胜非的建议,在南京修筑了一个高坛,名为“中兴受命坛”。康王登坛向北方远望,大哭一场,下坛后进入南京府治的正衙。耿南仲、汪伯彦、黄潜善等一直跟随康王的新贵们首先上殿,接着张邦昌率领旧官僚上朝祝贺。康王在一片祝贺声中成了新皇帝,是为宋高宗。他改元建炎,从五月起,宋朝进入了建炎时期,短命而又耻辱的靖康时期只持续了一年零四个月,连这一年都没有过完,就迫不及待地跳入了另一个时期。
康王登基的同时大赦天下。张邦昌、徐秉哲、王时雍、范琼等官员都没有被追究责任,只有蔡京、童贯、朱勔、李彦、孟昌龄、梁师成、谭稹的子孙没有获得赦免。康王这么做,也是为了给他的前任们开脱。在未来的史书中,这些没有被赦免的人将作为北宋亡国的罪人被后人所熟记。后世人们被告知,是这些奸臣误国,才有了靖康之耻。在口诛笔伐时,那最大的罪人却成了受同情的对象了。
宋高宗赵构即位后,宋朝历史上的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争论再次回归。此时主战的是宗泽、李纲等人,主和的则是两位入了《宋史·奸臣传》的大臣黄潜善和汪伯彦。事实上,金人退军后,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还是掌握在宋朝手中。东京汴梁、西京洛阳、南京应天、北京大名,全都没有丢掉。金国实际控制的中国土地是极其有限的:在北方,当年燕云十六州的大部分地区归了金国;在山西,宋朝丢失了太原(含)以北地区;在河北,金国借助占领燕京的势头,逐渐南向渗透,但实际控制地依然只有北京以南数州,其余地区要么依附于宋,要么处于半独立状态。宋朝仍然控制了山东、河南全部,山西、河北南部,以及陕西南部(其北部是西夏控制),所失去的领土并不多。
在高宗君臣的讨论中,贯穿着如何利用大半河山完成抗敌,甚至收复山西、河北北部地区的问题,其核心问题在于是否迁都。由于北方领土的损失,汴京已经无险可守,太容易受到打击,从这个意义上说,必须迁都。可是如果真的迁都,又太影响士气,不利于收复国土。围绕着迁都问题,主战派、主和派吵成一团。宗泽主张不要迁都,以东京为基地进行抗战。李纲借鉴了种师道的主张,认为可以迁都,但最好迁往陕西地区,利用陕西的天险与金国抗衡。还有人主张迁都应天府,应天府是宋高宗即位的地方,今天的河南省商丘市仍然属于北方地区,迁到那儿不至于影响士气。
这些人的主张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皇帝不要离开北方。不管是东京汴梁、陕西长安、南京应天府,都在抗金的前线。皇帝只要留在北方,那么未来收复失土就是有望的。在朝廷中还有另一派人主张南迁,他们有的主张前往东晋南朝的首都建康(现江苏省南京市),有的主张前往湖北的荆州。但主张南迁的人始终无法回答的一个问题是:当朝廷距离北方边境过远时,很可能就意味着北方领土的永久丢失。一旦皇帝离开,金国将重新蚕食北方,宋金将形成以淮河流域为边界的新格局。到那时,所有的北伐都会成为空谈。
在中国历史上,到宋朝为止,当出现以淮河为界的南北对峙时,还没有一个南方的政权能够反攻北方、统一全国的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一旦退往南方,可能意味着北方再也回不来了。但南迁派手中又有一个王牌:皇帝的安全。宋高宗赵构并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,经过靖康之变后,皇帝首先要防止的是自己成为下一个宋徽宗、宋钦宗。
争执过后,宋高宗决定迁往南方,他首先退到了扬州,将扬州建成了暂时的首都。这次搬迁也决定了宗泽、李纲等主战派被皇帝逐渐疏远。
建炎元年(公元1127年),由于金国在汉境扶立的傀儡皇帝张邦昌退位,处于军事极盛期的金军再次南下。此刻,更加了解南方地形的金军兵分三路,对长江以北三个最重要地带进行打击:西路军从山西进入陕西,试图征服这个地处西北的战略要地;中路军在元帅完颜宗翰(粘罕)的领导下,从山西南下,渡过黄河后向洛阳进军;东路军在右副元帅完颜宗辅和他的弟弟完颜宗弼(即著名的金兀术)领导下,从燕京出发,向河北、山东地区扫荡。东路军和中路军又负有另一个使命:南进后,他们将合势再次进攻宋朝的东京汴梁。
金军取得了重大胜利,其中西路军攻克了长安,中路军攻克洛阳后,继续南下到达襄阳、房州、邓州,向长江流域施压,东路军则掳掠了山东地区。但在东京汴梁,老将宗泽却成功地组织了东京保卫战,阻止了金军的继续南下。由于金军的后勤出了问题,三路军都不得不退军,将所侵略的领土尽数让出。战争以宋军的战略胜利而告结束。这也是金军第一次显出了疲态。由于金国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建立的国家,女真族人口不多,这支武装具有足够的锐度,却缺乏厚度,可以迅速奔袭,却无法维持占领。当宋高宗撤到南方后,在双方的政治中心之间留下了庞大的空白地带,从河北地区直到黄河,再到淮河、长江之间,直线距离有一千多里,金军每一次发动袭击都必须首先跃进一千多里,才能抵达宋代的新政治中心。完成跃进后已经开始疲劳,进入了衰竭期。
要想克服此种不利,金国必须将前进基地迁往南方靠近淮河流域的地方。但由于金国的政治过于落后,无法形成有效统治,很难建立起稳定的政权来控制黄河、淮河地区。金军唯一的机会就是实行闪电战,派出军队千里跃进,进攻宋朝皇帝,迫使他迅速投降,让全国归顺。
建炎二年(公元1128年),守卫东京的老将宗泽去世,金军随即开始了第二次南侵。这次南侵除了与第一次一样兵分三路,分别进攻陕西、河南和山东之外,还增加了机动性要求,在各个将领分兵掠地时,东路军的完颜宗弼则率领人马直捣扬州,试图在宋高宗没有反应过来时,就兵围扬州,擒获皇帝。但金军并没有抓住皇帝,高宗在金兵到来之前仓皇逃走,渡过了长江,避免了被俘的命运。由于金兵没有准备好,缺乏渡江器械,只得第二次撤军。
但是,此次偷袭扬州将宋高宗吓破了胆,他不仅不再考虑迁回北方,收复旧土,甚至连长江沿岸都认为不再安全,将首都迁往了更加遥远的杭州。宋高宗迁都杭州造成了两方面的影响:一、金军的作战臂长很难到达杭州,这也决定了宋金战争将演变成长期的对峙;二、北宋的彻底灭亡。随着皇帝南迁杭州,北方领土由于过于遥远,相继沦陷。陕西的关中平原,河南的东京汴梁、西京洛阳,河北、山东全境,逐渐被金国占领。双方对峙线向淮河地区南移,形成了以淮河流域为主体的新防线。
在宋金局势转化成长期对峙之前,金军还做了一次尝试。建炎三年(公元1129年)冬,金将完颜宗弼以山东为基地兵下寿春,向江南扑来。到达寿春后,又兵分两路,一路向江西境内扑去,追袭位于洪州(现江西省南昌市)的隆祐太后(即元祐太后——孟太后);另一支则走传统的巢肥故道,兵下采石矶,渡过长江后进攻建康,再从建康向高宗所在的临安地区进军,意图一举消灭南宋王朝。完颜宗弼在采石矶渡江,击溃了建康的防务后,迅速南下。一路上由于进军太快,守将根本无法完成防务。但由于路途遥远,金军还是没抓住高宗。他们到达临安,皇帝已经逃走,到了东海边上的定海(现浙江省宁波市镇海区),在这里,他乘船出海,这是中国历史上皇帝第一次为了逃难而到了海上。
这次著名的逃亡,成了南宋挫败金国速胜企图的最后努力。如果金国失败,必定无法再组织起下一次如此巨大规模的远征,双方将进入均势状态,以淮河为界各自统治一半中国。完颜宗弼撤退时,在如今南京附近的黄天荡遭到了韩世忠的阻击。韩世忠以八千人围困了金兵十万人达四十八天之久,金兵由于另掘新的河道才得以逃走。这次战役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,不仅破除了金军不败的神话,也终结了金国军事的上升势头。
绍兴十二年(公元1142年),宋高宗以杀害抗金名将岳飞为代价,与金朝议和,维持了以进贡换和平的传统。到此时,宋金之间的拉锯战已维持了十几年,淮河成了双方较为稳定的新国界,这是两国军事实力再平衡的产物。一旦进入均势,双方均很难再打破此种局势。
绍兴三十一年(公元1161年),夺取帝位的金国海陵王完颜亮率军南侵,试图从采石矶过江灭南宋,却遭到了决定性失败,海陵王也在兵变中身死。这时的金国已经如同当年的辽国一样,无力对南宋构成决定性的威胁了。
靖康之变后的宋朝,经历了从混乱到重建的过程。张邦昌的傀儡皇帝之路充满了无奈与挣扎,他的选择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显得尤为复杂。而宋高宗赵构的崛起,则是宋朝在乱世中艰难求生的写照。他的迁都决策虽然引发了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激烈争论,但也为南宋的形成奠定了基础。宋金之间的长期对峙,最终以淮河为界,形成了南北分治的局面。这段历史,不仅是宋朝的转折点,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节点。它让我们看到了权力博弈的残酷,也让我们看到了在乱世中求生的艰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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